2019年4月30日 星期二

王國維 六月二十七日宿硤石

新秋一夜蚊如市,喚起勞人使自思。
試問何鄉堪著我?欲求大道況多歧。
人生過處唯存悔,知識增時只益疑。
欲語此懷誰與共?鼾聲四起鬥離離。

2015年10月17日 星期六

顋邊 夏菁

你顋邊有蘋果的顏色:
稚氣的青,初熟的紅。
風吹散長髮,飄若牡馬的紅鬃,
一種馳騁原野的衝動。

她的髮際,幽邃不如昨日,
幾株白樺,幾葉垂柳。
風來時,瑟瑟柔音,
新秋的林間
思念早春草上的新蕈。

而我的額前
已有陰陽割昏曉的投影;
赭色山脈,棕色森林,
破過風,瞰過海,
仰起是白雲的靄靄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1975年6月 牙買加‧京士頓

2015年10月13日 星期二

楊澤



請讀我──請努力讀我
我是沒有手紋的一隻掌
我是沒有五官的一張臉
我是沒有刻度沒有針臂的一座鍾
請讀我──請努力努力讀我
我是沒有銘辭沒有年月的一方
一方倒下的碑
 
請讀我──請努力讀我
非掌非臉非鍾非碑的
我是縮影八OO億倍的一個
小寫的瘦瘦的i
請讀我──請努力努力讀我
我是生命,我是愛,我是不滅的
靈魂,焚屍爐中熊熊升起的一片
一片獨語的煙

夏菁


正 午


太陽正收起它柔和的陰影,
  宇宙也凝住呼吸;
睏懶頻撫上貓兒的眼睛
  在這金色的夜裡。

這時萬物都昏昏然入夢,
  世界回復到最初。
只有一隻不甘寂寞的蜜蜂,
  最後也投宿花底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《噴水池》

那年五月
那年,五月,我的心跳,
數裡之外,你也聽到。
你那微帶茉莉香的氣息,
到處,我都能嗅及。

那年,五月,我的情緒,
是一支簇新的晴雨表:
不測氣壓,測你的笑,
測你唇間濕度的微妙。

現在,現在我的心
像水晶製的風鈴
格外清脆,格外敏銳 ,
當太平洋有微風東吹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1965年5月可臨視堡 
當太

周夢蝶

九行

你底影子是弓

你以自己拉響自己

拉得很滿,很滿。  
每天有太陽從東方搖落

一顆顆金紅的秋之完成

於你風乾了的手中。
 
為什麼不生出千手千眼來?

既然你有很多很多秋天

很多很多等待搖落的自己。

白靈

祖籍

明天要交的一張表格,夜裏
拿出來填寫,不止一萬次的
重覆,短短幾個字緊緊
跟著,在名姓之後
或大或小的紙張,有時履歷
有時病歷,有時只是單純的
自我介紹,小小空格
必須填下的那縣分,在一張紙上
將以墨水的骨與血緊緊吸住
吸住紙張的纖維,彷彿
彷彿一個句點之吸附住地圖
不可能的變更,那位置
暗中卻圈下數十萬人口在裏頭
------- 闔起來時,便隱身不見
像表格送出後存入資料室
或者躺成檔案,在漆黑
金屬隔成的公文櫃裏
任人拉動,與眾多
不同的省籍、縣市,擁擠,甚至
疊在一起,錯亂的排列組合
挨肩,擦膀,上千個
上萬個縣治,密密麻麻的字體
宛如擠住的是那大地圖
地圖上細密料纏的蟻點
 
數億雜沓的人頭,而,這到底是
怎樣的概率 ------- 不停的拉動
打開,關起,撞響金屬
搓磨廝擦,有的只是
只是零星的火花
------- 依舊,地球最陰濕的黑區 !
而眼前的紙仍空白
且發光,也彷彿是一場
濃白的大霧遮斷了想像,遮去了
裏頭的點點滴滴,不聞走動的音響
不聞 .. 那些腳呵,怎會是十億雙?
卻獨留我坐度,這微寒的春夜,點著
六十支燭光。但這不過是一張
明日要交的表格,乃折疊起
我軟弱的思惟,深深
調節一口呼吸,手指稍稍運氣
提筆按入,沙沙沙磨過紙上
十八劃,只圍住小小一個城鎮:
 
惠安

蘇紹連



翻開書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

翻開,就能看到
一片充滿智慧的星空,
每一顆星,都是祖先寫的字;
翻開,就能看到
一片洋溢溫暖的燈火,
每一盞燈,都是祖先寫的字;
翻開,就能看到
一片成熟豐碩的稻穀,
每一粒榖,都是祖先寫的字;
翻開,就能看到
一片身經百戰的槍林,
每一枝槍,都是祖先寫的字;
翻開,就能看到
一片迎風飄揚的旗海,
每一面旗,都是祖先寫的字;


翻開大地的封面,
翻開歷史的封面,
翻開世界的封面,
就能看到人性的心臟在跳動